近日岭南多雨水，得悉陈老师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外出，在工作室赶制斗客下单的烟斗，我便萌发出再去探访的念头。这天下午我冒雨来到运河边的坝头村，探访这位隐藏于莞城的制斗大家。

陈老师的工作室在一栋民宅的三楼，院门轻掩，并未落锁。进入庭院，一眼看见院子角落的鱼池和假山，鱼池中几尾锦鲤缓缓摆尾，满是青苔的假山上有一处间隙，往外源源不断涌出流水。鱼池侧边种了一排青竹，雨水中鲜翠欲滴，十分养眼。我收好雨伞，拾级而上。隐隐就听见楼上传来机器转动的声音。

快到三楼，我出声打了招呼示意。陈老师闻声，停下手中的活，出来迎我。他今天一件白色亚麻对襟中式圆领衫，戴着圆镜框的金丝眼镜，干净利索，有点像民国时期的中年知识分子形象。

楼梯右转就是工作室，三面空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两块工作台外加一台车床，墙面的工具板挂满了各类规格的剪子、钳子、扳手、螺丝刀、刀斧锤子，还有各种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工具。

工作台上有一支半成品烟斗，他方才在打磨一件初成造型的烟斗。烟斗还没有上色，依稀可以看出火焰纹。

“这个月的第五支烟斗，这个月进度有点慢。”陈老师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擦手，准备泡茶。

“那一个月最多可以做十支烟斗？”我试探的问道，对于制斗这事的工作量，我还一无所知。

“如果一个手艺熟练的师傅，三四天可以做一支斗。一个月做十支斗的话，时间有点赶。”陈老师倒好一杯熟普，做了一个请喝茶的手势。

言语之下，陈老师并不太愿意为了赶活而一味求快。他觉得制斗是需要用心的，每一个环节和步骤，都在验证自己的设计和设想。看着一支斗从木料到成型，最终打磨上色后，变成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他享受这个制作的过程，有趣且富有成就感。

“如果只是为了做斗而做斗，那就失去了创作的乐趣。”他这样总结道。

他坐在客厅的一张清末款式的罗汉床上，面前是一张圆形的茶台，茶台的面板像是大理石，明显的冰花纹。他身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副字，上书“彧堂”二字，陈老师自号“彧堂主人”，这字是他广州美院的师兄写给他的。

靠墙的木桌上摆放着七八把陶壶和紫砂壶，造型古朴，珠圆玉润。边柜上摆放了两扇插屏，陈老师说这是小叶紫檀木，原是大户人家的木床和家具上的装饰，被他淘来，改装成书桌上的插屏摆件，倒也别致。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窗户下方的花架上摆放着一盆高约一米的簕竹，斜枝横逸，碧绿如葱，配合一屋子的老物件，十分有趣。

我打量周围，通往阳台、书房的门侧，分别挂着一副楹联。阳台那扇门望出去，就是隔壁人家的墙壁，一眼翠绿的爬山虎映入眼帘，这般借景，倒也符合中式建筑的审美情趣。更妙的是两侧楹联是：风光抱翠葆，春色丽红芳。十分妥帖。

我坐在客厅，抬眼可以瞥见书房一角，琴台上卧着一张古琴，靠墙书案摆着两个笔筒，插了十来支毛笔，墙上贴着十几张字帖。这间书房门口的楹联是：知足是人间乐事，得闲即世上神仙。

我想仔细看看陈老师正在加工的烟斗，他站起来，从工作台取过来那支还没有上色烟斗，递给我。“这是哥特式烟斗，丹麦制斗大师哥特·霍尔布克创造的斗型。”我接过来，摩挲着光滑的斗钵外表，细细打量这优美的造型。

“斗钵是用石楠木做的，好几个国家产石楠木，意大利、法国、西班牙，我用的石楠木是从意大利买的。”陈老师继续给我普及。

我倒是事先做了一些功课，石楠木是地中海沿岸的岩石生长的树木的根瘤，耐热透气，木纹漂亮，年龄越老的石楠木越难找，价值也越高。

陈老师又递给我两支做好的烟斗，一款是郁金香长弯斗，一款是铅笔杆小直斗。风格各异，但都异常精致，我玩得爱不释手。

我继续和陈老师请教制斗的步骤，陈老师索性引我走近工作台，拿起胚料和我逐一讲解。

第一步，选材。根据石楠木的木料外形判断和设计烟斗的斗型。广州美院毕业的陈老师在绘图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早年在地产开发商工作时，他就一直操刀室内的设计，如今画起斗型，驾轻就熟。寥寥几笔，信手拈来，一支烟斗跃然纸上。

第二步，使用带锯开料，切出基本的造型。这时候，要用铅笔在烟斗上做出记号，方便下一步打孔。

第三步，打孔。使用车床开烟道孔。根据陈老师多年制斗的经验，3.2毫米直径的烟道孔是最适合抽吸的。斗嘴部分是黑色的硫化橡胶棒，一般是日本或者德国生产的。陈老师使用的是德国产的。他拿出一根1米多长的实心硫化橡胶棒给我演示，根据需要截断成合适的长度再加工。一端做成榫口，可以插入烟斗的烟道，一端做成喇叭口，方便含在嘴里抽吸。如果吸嘴需要做成弯曲状，要使用热风枪加热，弯成你想要的弧度。

第四步，开斗钵。斗钵是用来放烟叶的主体结构，是一支烟斗最重要的部位。要用斗钵刀来开，根据斗型差别，斗的直径一般从1.8cm到2.2cm不等，深度从3cm到4、5cm不等。这个环节是考验制斗师的手艺，如果稍有差池，就会费了料子。另外在这个环节，制斗师最不希望遇见的沙眼也可能会出现，严重的情况下，这块木料也就浪费了，前面的活白做了。

第五步，打磨。打磨是花时间最久的工序。打磨机用来将烟斗的大造型打磨出来，小的部位就要用锉刀打磨细化了。这是最考验匠人耐心的环节。

第六步，上色。烟斗初步制成后，还是原色，没有成品那样的细腻纹路。最后一步就是让那些美丽的鸟眼纹、火焰纹展现出来。上底色，等晾干后继续打磨。然后再上面色，继续打磨。最后是涂上美国产的桐油，这样烟斗才能耐高温，至少要涂个五六遍，每一次涂完之后都要等待晾干。这个环节也相当耗费时间。

第七步，抛光。用抛光轮打磨烟斗的表面，呈现出光泽。至此，一支美轮美奂的烟斗就呈现在你的眼前。

从选材、开料到设计、开钵、打孔、打磨、上色、抛光，都是陈老师一个人在完成。

陈老师会搭配使用一些个性化的装饰件，比如在烟嘴和烟斗之间，插入一个猛犸牙或者白牛角、黄杨木的套环，这样会觉得设计一新，烟斗的个性化和识别度也更强。

有时候，找他定斗的斗客也会请他在烟斗上刻下一些专属符号，作为纪念。打造一支个人专属的烟斗，也蛮有创意。

不知不觉，和陈老师聊了两个多小时。这是我第一次比较系统的听他讲述制斗的流程和感怀，收获颇丰。

眼下浮躁和功利的社会，什么都讲究速度和效率，已经很少能见到静下心来做手艺的匠人。能守着一份匠心，钻研技艺的，更是少之又少。有陈老师这样的匠人匠心，守得这一方净土，值得钦佩和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