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两个至上”
2025年7月底,随着德累斯顿“F6”工厂的最后一台设备停止运转,菲莫国际(PMI)正式结束了在德国的卷烟制造历史。这座曾为菲莫国际效力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厂正式“退役”。至此,继6月底柏林工厂“熄火”之后,德国境内再无菲莫国际的卷烟制造痕迹。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关厂,而是全球烟草版图里一次具有象征意义的撤退:传统卷烟工业在欧洲的“发动机”之一熄火了。它牵扯的不只是几百名德国工人与两条生产线,更关乎一个百年品牌如何与德国制造相互成就,又如何在全球控烟、需求下滑和新型烟草浪潮中转身离去。
01 从“美国味道”到“德国制造”
菲莫国际在德国的53年
菲莫国际与德国的缘分始于1970年代初。彼时,美国国内控烟声势高涨,万宝路牛仔广告被禁,菲莫国际急需在欧洲寻找一个能辐射中欧的制造枢纽。德国联邦政府在《烟草税法》中提供的出口退税、以及德累斯顿地区熟练的精细化工与机械加工传统,让菲莫国际把目光投向了这座易北河畔的古城。
1972年,菲莫国际收购了德累斯顿国有烟草厂70%的股权,成立了Dresdner Zigarettenfabrik GmbH,后改名为“F6 工厂”。在1980年代的全盛时期,这里拥有1800名员工,每年向17个欧洲国家输送了220亿支万宝路、L&M和Chesterfield卷烟,占菲莫国际欧洲自有产能的27%。德国本土销售的万宝路,90%出自德累斯顿——烟支上那行小字“Made in Germany”曾是品质的背书。
1991年“两德”合并后,菲莫国际以1.1亿马克买下了位于柏林-潘科夫的旧国营烟草厂,专攻“烟丝膨胀”技术,为过滤嘴卷烟提供填充料。这座工厂后来成为菲莫国际全球烟丝技术中心,拥有28项专利,其中11项与降低焦油释放量有关。可以说,德国不仅生产卷烟,还生产了菲莫国际下一代产品的技术雏形。
02 当“德国制造”遇见烟草
一场相互抬高的“联姻”
菲莫国际的到来让德累斯顿在转型中的东德找到了“出口创汇”的捷径。1988年,德累斯顿市政府把F6工厂列为“工业地标”,与大众茨维考工厂、西门子埃尔朗根基地并列,成为“德国东部工业复兴”的样板。
1995年,德国《经济周刊》曾以封面文章《烟草拯救东德?》报道了菲莫国际为当地带来的2亿马克年度税收和上下游4000个间接工作岗位。
反过来,“德国制造”也反哺了菲莫国际的全球品牌叙事。德国精密机械让万宝路得以在欧洲实现0.7毫克焦油量的“超细支”;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体系为菲莫国际培养了第一批同时懂烟草化学与自动化维护的技师,他们后来成为菲莫国际在罗马尼亚、俄罗斯建厂时的“种子教官”。2005年,菲莫国际把全球卷烟纸采购中心从瑞士洛桑迁到了德国汉堡,理由是“离德累斯顿实验室更近,可以在24小时内完成配方迭代”。
03 为什么离开
需求雪崩、成本高压与战略断舍离
根据德国联邦统计局2024年度报告显示,德国15岁以上人口吸烟率已跌至19%,比2005年的30%少了整整三分之一。菲莫国际的内部销售数据显示,2020-2024年间,德国本土卷烟销量年均下滑5.8%,东欧市场也仅微增1.2%。当一条高速运转了50年的生产线年产能利用率跌到55%,关停只是成本会计里最简单的算术题。
另一方面,俄乌冲突后,德国工业电价一度飙升至0.35欧元/千瓦时,是波兰的2.6倍。德累斯顿工厂2024年的能源账单比2021年高出3700万欧元,相当于每生产1支卷烟就要多付0.4欧分。与此同时,德国烟草工人平均时薪21.5欧元,而菲莫国际在罗马尼亚普洛耶什蒂工厂的时薪仅6.4欧元。在“成本-销量”的剪刀差面前,菲莫国际别无选择。
2016年,菲莫国际提出了“无烟未来”愿景,计划在2030年将非可燃产品收入占比提高到50%以上。2024年,菲莫国际的IQOS烟弹出货量已达1350亿支,首次超过传统卷烟销量。为了把资源集中到IQOS、ZYN尼古丁袋和VEEV电子烟上,菲莫国际在过去5年已陆续关闭或出售了荷兰、澳大利亚、土耳其的9家卷烟厂。德国工厂只是这张关停清单上最新也最显眼的一个。
04 欧洲烟草地图的重塑
从“生产中心”到“消费终端”
菲莫国际撤出后,欧盟境内仅剩英美烟草的汉堡工厂、日烟国际的特隆赫姆工厂、帝国烟草的里斯本工厂仍保持中等规模的传统卷烟产能。欧洲正快速从“世界烟草生产中心”变成“纯消费终端”。
供应链也随之变化,过去德国-荷兰-比利时港口群是烟草原料进入欧洲的“咽喉”,如今菲莫国际把大宗烟叶采购直接转向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再通过黑海、康斯坦察港运输,避开德国高昂的仓储费用。对于东欧国家而言,这是就业与税收的“零和转移”:
菲莫国际在罗马尼亚普洛耶什蒂扩产后新增380个岗位,恰好对冲了德累斯顿的274个失业。
与此同时,监管天平继续倾斜。2025年1月,德国实施新版《烟草税法》,对可燃卷烟单包加征0.8欧元,而对加热烟弹仅加征0.16欧元。政策差值进一步压低传统卷烟需求,也让菲莫国际的关停决定显得“顺水推舟”。
05 世界烟草业的“柏林墙”时刻
菲莫国际退出德国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几百个个就业岗位。它像一堵业内的“柏林墙”,把传统卷烟与新型烟草切割得泾渭分明。
在过去,跨国烟草公司追求“一个工厂供应半个大陆”的规模经济,如今转向“小、快、灵”:一条IQOS烟弹生产线只需60名操作员,占地不到传统卷烟线的三分之一。意大利博洛尼亚、韩国仁川、马来西亚柔佛的新厂都围绕港口与机场布局,以满足跨境电商的碎片化订单。
万宝路在德国的广告语——1990年代是“Come to Marlboro Country”,2024年IQOS的广告语则是“Cigarette-like satisfaction, cigarette-unlike harm”(香烟般的满足,不像香烟般的伤害)。品牌话术变化的背后,是菲莫国际把98%的研发预算投向无烟产品。过去五年,其在全球累计为IQOS提交了3500份减害科学证据,并因此获得美国FDA“MRTP”(改良风险烟草产品)认证。传统卷烟工厂的存在,反而成了品牌“减害”叙事的累赘。
2024年10月,挪威主权财富基金以“不符合减害战略”为由,减持菲莫国际4.2亿美元股票,却同时加仓其在瑞典火柴的ZYN业务。菲莫国际管理层在回应分析师提问时直言:“如果继续在德国维持高碳排、高焦油的产能,我们进入更多ESG指数的大门就会被关上。”
06 结语
一个时代的落幕与另一个时代的序章
菲莫国际退出德国生产领域,既是传统烟草工业辉煌的谢幕,也是全球烟草业价值重构的起点。这一决策背后,是健康危机、技术革命与消费代际更迭的多重力量博弈。对于欧洲而言,它需要应对制造业空心化与新型烟草监管的双重挑战;对于全球烟草业而言,如何在减害创新与可持续发展之间找到平衡,将成为决定行业存续的关键。在传统与创新的碰撞中,全球烟草业正迈向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