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56页的专业报告里，一家烟草公司描绘了通往2040年净零排放的详细路线图，背后的商业逻辑与声誉考量，远比减排数字本身更值得玩味。

作者：素简

来源：烟业智汇

当你在菲莫国际（PMI）发布的《2025年气候转型计划》中，读到“到2040年实现价值链净零排放”、“投资超过140亿美元开发无烟产品”、“将气候绩效纳入高管薪酬”这些承诺时，可能会产生一种错觉——这难道是一家新能源或科技公司的战略宣言？

然而，这份长达56页、明确遵循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基金会（IFRS）发布的IFRS S2气候相关披露标准的专业报告，确实来自全球最大的烟草公司之一。这形成了一个令人深思的悖论：一家以卷烟业务起家、至今仍因此承受巨大争议的企业，却正在成为气候行动领域最积极的参与者之一。

全球背景：气候行动放缓下的企业抉择

当前全球气候行动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2024年被记录为有观测以来最热的一年，比工业化前水平高出约1.55°C。然而，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监测报告相符的是，自2021年以来，全球气候政策的推出速度和力度出现了明显的放缓趋势。

在这种宏观背景下，一家烟草公司选择逆势加码，发布一份高度透明、符合国际最高披露框架的气候转型计划，其背后的驱动力远不止于环保本身。

PMI的报告并非孤例，但它出现在一个企业气候行动公信力备受考验的时期。越来越多的企业面临“漂绿”质疑，而PMI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全面披露、量化目标、治理捆绑。

转型筹码：百亿美元投资与全价值链重塑

翻开PMI长达56页的气候转型计划，承诺并非空谈。这家公司计划在2025年底前实现自身运营的碳中和，并设定了以2019年为基准的明确减排目标：到2030年，直接运营碳排放减少50%，供应链中的森林、土地和农业相关碳排放减少33.3%。

更长远的是2040年实现整个价值链的净零排放。其中供应链农林排放减少72%，工业排放减少90%。这些数字背后是具体的行动路线：工厂能源效率提升、向可再生能源转型、全球物流网络优化、数百万亩烟草种植区的可持续农业实践，以及产品生态设计的全面革新。

PMI甚至设立了内部“影子碳价”，并将范围1、范围2和范围3的减排目标与高管长期激励计划直接挂钩。从董事会监督到供应链管理，一套完整的气候治理体系已经建立。

如果这只是一场公关秀，代价未免太高。PMI已投入超过140亿美元用于研发和商业化无烟产品，这些产品2025年上半年已贡献了公司净收入的41%。

这种商业转型与气候行动产生了深层共鸣。无烟产品意味着重塑从烟草种植到消费者使用的整个价值链，而这个过程中恰好可以嵌入低碳设计。

例如，传统卷烟的生产相对简单，而像IQOS这样的加热不燃烧设备，则涉及电子元件、精密制造和更复杂的供应链。PMI在气候计划中承认，这类产品可能具有更高的“碳足迹”，但也正因如此，公司必须从设计源头就考虑如何降低环境影响。

他们的气候战略与其“无烟未来”的商业愿景形成了微妙共振——两者都是对传统模式的根本性颠覆。从这个角度看，积极的气候行动不再只是外部压力下的应对，而是业务转型的内在组成部分。

动机剖析：多维视角下的战略罗生门

为什么一家烟草公司要在气候议题上如此激进？不同视角提供了不同答案，而PMI的报告本身为每种解读都提供了依据。

从商业转型视角看，PMI正在从一家烟草公司向“高科技消费健康公司”转型。在这个过程中，环境、社会和治理表现已成为吸引投资、获取人才和进入新市场的通行证。

尤其是在ESG投资占全球资产管理规模超过三分之一的今天，强大的可持续表现直接关联到资本成本和市场估值。PMI在报告中明确提到，其气候转型计划的一个核心目标是“提供持续、长期的价值”。

从风险管控视角看，烟草行业面临的是不断收紧的监管环境和日益增强的社会审视。气候相关风险——无论是实体风险还是转型风险——已成为所有大型企业必须管理的课题。

对PMI而言，建立完善的气候治理和披露机制，是抵御未来政策冲击、维护运营执照的必要投资。报告详细披露了公司在不同气候情景下面临的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展现了一种前瞻性的风险管理思维。

从声誉重塑视角看，在公共健康领域的争议可能永远无法完全化解，但在环境领域建立领导地位，可以为企业构建新的社会合法性。这种“领域转移”的策略，在能源、农业等其他面临争议的行业也有先例。

PMI在报告中试图构建一种整合叙事：他们声称通过转向无烟产品、优化供应链和促进可持续农业，正在同时减少对“人与地球”的负面影响。

治理捆绑：从董事会到供应链的深度变革

PMI气候转型计划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是其治理深度。报告显示，公司不仅将气候议题提升至董事会层面，更将其与高管薪酬、投资决策和供应链管理全面捆绑。

根据报告，PMI的董事会下设的审计与风险委员会直接负责审议气候相关战略和目标。公司首席可持续发展官和运营高级副总裁需定期向该委员会汇报气候风险评估结果及目标进展。

更为关键的是，PMI已将气候绩效与高管薪酬明确挂钩。报告披露，公司执行官的长期激励计划中，有30%与可持续发展指数表现相关，而该指数中包含了范围1、范围2和范围3的具体减排目标。

在供应链管理方面，PMI推出了“可持续发展加速器”计划，为供应商提供定制化辅导，以帮助其提升可持续发展能力。截至2025年，该计划已覆盖占公司直接材料碳足迹70%的50家供应商。

这种深度治理结构不仅确保了气候战略的执行力度，也向投资者和监管机构传递了明确信号：PMI的气候承诺不是表面文章，而是深入组织骨髓的战略转型。

根本矛盾：环境进步与健康伦理的持久张力

PMI的报告没有回避自身的矛盾。他们明确提到了“锁定排放”——那些由于现有基础设施、长期合同和资本投资决策而几乎无法避免的碳排放。

报告也坦承，含有电子元件的无烟产品，在生产阶段的碳强度可能超过传统卷烟。不过公司强调，通过生态设计、材料创新和使用阶段的优化，全生命周期的影响可以得到控制。

更根本的质疑在于：一家以减少健康危害为产品目标的企业，能否真正与环境可持续的目标相统一？部分公共卫生倡导者认为，烟草公司的任何环保举措都是对其核心业务矛盾的转移视线。

PMI在报告中试图构建一种整合叙事：他们声称通过转向无烟产品、优化供应链和促进可持续农业，正在同时减少对“人与地球”的负面影响。

然而，这种叙事能否被广泛接受，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烟草行业的历史包袱如此沉重，以至于任何积极行动都可能被解读为策略性洗白。PMI的气候转型计划在这个意义上，不仅是一场环境行动，更是一场艰难的社会信任重建。

当PMI的运输船队开始试验生物燃料，当他们的烟农接受可持续农业培训，当全球办公室安装上太阳能板时，这些行动本身就在产生影响。根据计划，到2025年底，其全球直接运营将实现碳中和。

与此同时，全球气候行动正处于一个关键节点。2025年是各国提交2035年气候行动计划的关键年份。在这个宏观背景下，PMI这类大型跨国企业的气候承诺和行动，既是自身转型的需要，也在某种程度上塑造着行业标准和社会期望。

争议或许不会停止，但行动已经展开。在气候变化的全球挑战面前，每一个减排承诺和每一吨被避免的碳排放都有其价值——无论它来自哪个行业。而对企业而言，真正的考验在于能否将这份长达56页的计划，转化为持续而真实的改变。